梁晓蔚
阳春三月,户外踏青,山坡上骡拉耕犁的场面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带到了20多年前。
记得那是深秋时节的傍晚,我和红骡子耕地回家,早早等候的买主非要把红骡子牵走。离别时,母亲跑到厨房,拿着两个馍说,“红骡子干了一晌的活,汗都没干,让把这馍吃了再走。”我接过馍,掰成小块,一块一块地喂,红骡子吃着吃着眼里就泛起泪花。我当时忍不住哭了,父亲见状,赶快让买主把红骡子牵走。红骡子走上一段,就停下来回个头,带着对家人的不舍,伴着清脆的铃声,慢慢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我对红骡子深厚的感情,缘于红骡子的高大壮实、聪明温顺,更缘于红骡子给家里作出的贡献,田里的犁耧耙耱,家里的卖瓜换花,无论农活杂活都有红骡子忙碌的身影。
“人活脾气骡活套”。拉曲辕犁耕地特别费牲口,必须两个骡子搭套完成,红骡子不管跟谁家骡子搭套,都受主家欢迎,踏沟还是拉边,从不挑剔,非常卖力。春耕季节,家里总是人来人往,红骡子耕地的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。
初升的太阳照耀大地,白色的地膜反着银光,红骡子拉着铁枪犁轻盈地穿梭在田垄间除草,两晌时间就清除完毕,瓜苗一株未伤。看着干净整洁的瓜田,父亲站在地头,悠闲地抽着香烟,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。
“好马配好鞍,好骡配好车。”不锈钢管、三角铁、松木板、橡胶皮轮等等,做骡车的材料一应俱全。父亲按照红骡子的身高和尺寸,请最好的造车师傅,为红骡子量身定做了一辆橡胶轮车。母亲则把事前准备好的小铜铃,漂染好的红缨缨以及用红平绒缝制的骡嚼子给红骡子戴上。红骡子拉着崭新骡车,迈着对侧步,甩着铜丝尾,昂首挺胸,向路人展示着自己的力量与俊美。
夏季六月份,家家户户抢收麦子,颗粒归仓。我和姐姐还小,家里只有父母亲两个主要劳力,收割、拉运、碾打到晾晒,没有红骡子的帮助无法顺利完成。
在麦田,红骡子不用人引导,也不用人吆喝,会自觉地在每个麦捆前停靠,又自觉地向着另一个麦捆前进,直至麦车装满。红骡子每天往返十多次,除了中途休息加些草料饮些水,一直干到天黑。骄阳似火,红骡子还要顶着烈日拉着沉重的石碾,把摊在场里的麦子碾压好。
暑假里,我把镰刀磨得明晃晃,挎上大竹笼,头戴草帽,去金水沟为红骡子割青草,稗子草、咪咪毛草都是红骡子爱吃的。为了能找到最鲜美、最嫩的青草,不管走上多远的山路,我都不觉得累。回家后,我和父亲用铡刀把青草剁成3厘米长的小段,再用筛子除去尘土和杂物,倒入槽中。看着红骡子香喷喷地吃着新鲜的青草,我心里美滋滋的。
经历了麦收的辛苦,还没来得及从繁重的劳作中喘过气来,红骡子就开始曳耧播种。如果说耕田拉车是红骡子力量的展示,那么曳耧播种更是它速度和力度的完美结合。红骡子播种过的麦田,出苗均匀,行距端直,庄户人赞不绝口。
寒冷的冬季是农村最闲适的日子。天蒙蒙亮,一家人还在睡梦中,我和父亲就把红骡子套好,去合阳县拉过冬的煤。回家途中,红骡子拓展了腰板,前腿刨,后腿蹬,使出了浑身力气,爬坡涉水,翻山越岭,拉着千余斤块煤,在朦胧的月光中进了家门。一家人围坐在炉火旁,感叹红骡子路途的艰辛。
春节来临,瑞雪飘飘。大年初三,奶奶要带着全家人去老舅家拜年,我赶紧备好骡车。冰天雪地,泥泞湿滑,红骡子走得特别慢,特别稳。有时蹄子打滑,但它迅速调整姿态和步伐,一路上格外小心谨慎。到了老舅家,我把红骡子卸下车,拴在树上晒太阳,通红的毛色鲜艳夺目,只见它不停地用嘴啃,用尾巴打,靠树皮摩擦,清除溅在身上的泥巴。看着漂亮的红骡子,妹妹央求我要摸一下,我说:“可以,可以。”红骡子好像听懂了什么,嘶鸣两声,用嘴巴蹭蹭妹妹的头,主动伸出脖子。妹妹轻轻地抚摸着红骡子,兴奋地说:“红骡子,真可爱,真乖!”
四季更迭,年复一年,红骡子辛苦地劳作着。每次回家,当我看到悬挂在墙上一条条被红骡子拉断的绳索,看到落满灰尘瘪了轮胎的骡车,看到挺立在门房前的拴骡石桩,我就想起了红骡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