轮椅

徐玉虎

我高举着印有“西安旅游”的蓝旗子，在机场出口的广场，接到了来自江苏的旅游团。

一个、两个……我数着嫩黄色的帽子。三十二位，还差两位？我对着游客喊道。

一位高个男人回答道，还有一对夫妻。

人呢？怎么这么慢？

正说着，只见一位瘦小的男子满头大汗地推着轮椅走来，像做了错事似的羞赧地对我笑笑。

我心里一愣，倒霉，这次又遇到了“拖油瓶”。认命吧，我恢复了礼节性的微笑，指挥大家上大巴。

等游客上了车，只见那位男子正猫着腰，蹲在地上，轮椅上的红衣女子双手一使劲，趴在他的肩上。男子咬着牙齿，瞪着眼，起身，把女子背着上车。我急忙把旗子夹在腋下，从后面扶着。

我边把轮椅放进汽车的贮存箱，心里嘀咕道，拖油瓶就拖油瓶呗，还要尽心尽力做好工作，不然，一次失误，就会让我与今年公司的十佳导游无缘。

想起这个十佳导游，我现在心里都布满了阴影，去年我的量化考核是十一名。

等大家坐静后，我习惯地向大家介绍了自己和司机，再介绍了陕西的人文地理，然后强调了旅游纪律，最后介绍了一会将要到达的昆明池景点。

大巴车在机场高速上行驶着，等我把麦霸收起，游客们便在座位上各自嬉笑着，谈论着。

此刻，我把目光移向那一对夫妻，出乎我意料，他们只是平和地坐在一起。女子静静地朝窗外看着，好像在领略着沿途的风景，留给我目光的是柔黑的披肩发。男子咧着嘴微笑着，不停地扫着车厢的游客，目光里充满友善。

几十分钟，昆明池到了。依然是他们最后下车，我取出轮椅，打开，男子把女子小心地从背上放到了轮椅上，动作娴熟。

这是初秋的季节，阳光依旧火辣，蓝天上漂浮的白云轻盈地游动着，像草原上的羊群。

大家随着我走进昆明池广场。游客们在汉武帝操练水兵的巨船雕像边，不停地拍照留念。红衣女子也微笑着拿出手机。

蜿蜒的长廊似一条巨龙，荡漾在浩瀚的碧水上。丹鹤白鹭翔集，舟帆舫影时显。游客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，走近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。不料台阶很高，我忙招呼大个男子和另一游客，抬起轮椅。

到了鹊桥的顶端，我们暂做歇息。轮椅刚落地，大家正喘着气，女子便从红唇中露出皓齿，甜甜地道，谢谢，谢谢！老公也咧着嘴点头致意。

随着这甜嫩的声音，我才打量起轮椅的主人。她三十来岁的模样，穿着一身薄薄的丝绸红衣，把外漏的皮肤映衬得更加白嫩；乌丝柔顺垂下，俨如瀑布披肩；那双黑亮的眼睛，又圆又大，始终流露着幸福的光。

我想，如果不是轮椅的禁锢，她定是这次采风活动中，最靓丽最别致的一道风景。

可惜，她被这把轮椅无情地捆绑着，极像电影里被歹徒绑架的美女，任凭她怎样挣扎、呼喊，也逃不脱绳索的束缚。

又是台阶，我随手抬起，听到的又是甜甜的谢谢，谢谢。这声音极有穿透力，直抵你的灵魂。只有这样清丽的女子，才能发出这种诱人的声音。

到了另一个小景点，要爬山了，山路仍是台阶。我靠近轮椅，想招呼人来抬，女子却微笑着看着我道，大哥，山太高，我就不上去了。让他上去吧，他不会说话，你照顾下他。

我点点头对女子笑着说，放心，丢不了他。你千万别动，我们半小时就下来。

一路上，我高举着旗子，走在最前面。女子的老公指指画画，仿佛不停地给我讲着秀丽的沿途风景。

山顶四处都是如画的风景。古柏翠枝，怪石嶙峋，几位女子在花前树下摆着姿势拍照。

我坐在一块石头上，心里却不由想着山下的那位女子，她在干什么呢？是静静地举目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，还是举着手机把那些美的景致定格在相册里？

忽然，我眼前拍照的女子，幻化成了一袭红衣。天高云淡，花丛翠绿间，她衣角飘飘，一会摆个姿势，让人给她拍照，刚拍完，她一蹦一跳地来到另一处，皓齿间轻柔地吐出声，谢谢，谢谢。

我恨起那辆轮椅来，如果不是轮椅的束缚，在这般仙境中活泼飞翔的，定是蝴蝶般可爱的她，而不是她们。

正陷入沉思中，忽然发现女子的老公却不见了，四处寻找未果，我只好向游客大声喊道，我再通知一次，四点整，在山下集合，便急匆匆下山。

刚到山脚，就发现他双手把在轮椅上，看着我羞赧地笑。

我指着他大声道，你把我吓坏了。

女子抿嘴笑道，他总是不放心我。说完，脸上露出幸福的红晕。

看来，你们好幸福呀！

我满足了。在生活中，他是我的腿，我是他的嘴，我们互补着缺失，还有什么不知足呢？

正当我等待着她一通埋怨时，她红唇微动：不，我感谢轮椅，是它让我离开了整天躺着的床，带我走出家门，看到了最美的风景。

我愕然，仿佛禁锢在轮椅上的是我，而不是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