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渭南｜关中麦月天

柏峰

过了函谷关，就进入关中平原最为开阔的地带，南边是秦岭山脉，以险峻挺拔著称的华山秀出群峰直插蓝天，渭河、洛河在这里与黄河交汇，卷起千层浪，转身奔走中原……辽阔的平野上，远处是漠漠平林和一望无际的碧绿的麦田。

暮春初夏时节，从黄河对岸中条山顶吹过来的风，在这里散漫开来，绿绿的麦田里顿时生动起来，犹如海洋里的波涛呼啦啦旋起了浪花，一波连着一波，一浪接着一浪，扑向远方，麦田里高耸的白杨树，就像孤悬的桅杆，鼓起绿色的风帆，在麦的海洋里驶向天际……

麦子，笼罩了整个关中平原，难怪古代有诗人这样描述：“瑶草谁从天上种，浓云自向地中开”——是啊，这来自遥远西亚高原的粮食植物，在这里找到了合适的生存之地，就像墨泼的“浓云”一样，云积在这辽阔的渭河流过的土地上。

青山既蔼蔼，麦海亦苍苍。秦岭北麓一直延伸到渭河两岸以及北洛河中下游地区，尽是这般景象。当你沿着纵向的沿黄公路北上，或者沿着横向的陇海线西游，满眼都是一地摇曳的绿。这绿呀，从函谷关一直铺向大散关，八百里秦川满眼是绿，这是麦子染成的绿，绿成了逶迤的春天画卷。

不仅仅是绿，还有灿烂的黄，应和了麦子拔节抽穗，油菜花盛开了，而关中平原的油菜花，不像陕南山地的风韵有致，那里层层梯田的金黄次第错落盛开，是花的山，花的坡，而这里的油菜花呢，镶嵌在碧玉一般的麦田里，显得格外艳丽，格外富有生气。站立在渭河南岸的高原上，俯视脚下，渭河如带，麦海似潮，菜花绚丽，十万烟村，千里长堤，尽入眼帘，令人陶醉不已。

麦浪摇金，黄河对岸的中条山不再刮来温湿的东风，而是由秦岭漫下来的熏风，也就是南风，“幽幽南山，秩秩斯干”，这风儿虽然从山林里飘逸而出，到了关中平原却硬硬地携着火焰，几天工夫，碧涛万顷的麦海顿时失却了绿的容颜，变成了铜色，在炽热的阳光下凝固起来，凝固成金的海涛——田野里的白杨树闪着蜡光的叶子，哗啦啦唱起来了，唱给太阳旋转的光，唱给这一地成熟的生命。

强烈的太阳光，千里金涛的麦海，这是孕育生命的壮美的天地之大境——平静的乡村开始动起来了，按照老辈传下来的风俗，趁着麦黄的相对空闲的日子，人们开始走亲访友，“相见无杂言，但道桑麻长”——相约着在地头满心喜悦地端详着这一垄垄摇金的麦田，用粗壮的大手揉搓着沉甸甸的麦穗子，看着麦粒的成色及含淀粉的程度，估算着亩产量，一年里盼望收获的季节来临了——是的，从年前深秋时分下种，经过了漫长的凛冽的寒冬天气，又经过春风化雨的滋润，吮吸了大地乳汁的小麦，成熟了。成熟了的小麦，就是庄稼人的希望啊！

麦子是金贵的。

麦子在关中人眼里比什么都值钱。

“仓廪实而知礼仪”。关中平原古称“天府之国”，出现了我国古代第一个文化高峰期，这就是西周的“礼仪”文化，而这“礼仪”文化影响了我国数千年的文明史。前两年，在洛河的支流鲁家河畔发现的芮国新国都，出土的青铜器美轮美奂，令人叹为观止，被列入2018年“考古十大发现”。芮国是西周分封的小诸侯国，尚且有这样精美的青铜器，也说明了其讲究“礼仪”到了要求非常高的地步。这样的文化高峰出现，与关中平原的经济发达特别是农耕文明的进步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，良好的气候条件适宜大面积种植小麦和其他农作物，这是西周社会繁荣昌盛的基础。

除过麦浪滚滚，也除过艳丽夺目的油菜花，渭河长堤上的排排翠柳以及大堤上四季不断的花草更令人心驰神怡。你看，过去只在深山里才能看见的兰花，如今在大堤上盛开着洁白或者嫩黄的花儿，从远古的《诗经》里走来的木槿优雅而端庄地悄悄开放，许许多多五彩缤纷而又艳丽无比的花草，沿着河堤修建的湿地公园，石桥、荷池、草地、花圃、长廊……都是人们休闲的好去处。

不过，最美的景色还是千万顷麦海，有了这碧波荡漾的千万顷麦海，人的心就踏实了。我异常喜欢梵·高笔下的麦田，在炽热的太阳光下，麦海卷起一个又一个深深的旋涡，铺天盖地而来，这就是生命力的源泉啊——而这里，比梵·高画里的麦田更辽远更旋卷起了一个了不起的世界——关中麦月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