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涛
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家庭妇女,一双粗糙的大手特别抢眼。这双手夏天泡得发白,冬天冻得通红,手掌上长满了厚厚的老茧,让人心酸悲戚的是,手上总有不时愈合又反复裂开的冻疮。
母亲出生城里,出身大家,出嫁前的一双手用尽天下所有美丽的辞藻赞美也不为过。如果不是特殊情况,母亲大概不会嫁给父亲这个农村的穷书生。
父母被爷爷奶奶分出家门时,两手空空。父亲做临聘教师,家里地里的活,男人女人的活,都落在母亲瘦弱的肩上。洗衣做饭,喂猪养鸡,锄地,打零工,母亲起早贪黑双手从来没歇过。我上小学时,母亲在一家停车场洗床单。一张床单两毛钱,我们的学费就是这双手两毛、两毛洗出来的。母亲的纤纤玉手,长年洗衣做饭、挥锨提镐,在生活的磨砺和洗礼下,变得粗糙有力。
为补贴家用,母亲像一只蜜蜂,先后在家创办幼儿园,打井给村民浇地,在村里工厂打工……一直用厚实而坚强的双手,白手起家,在少吃缺穿的年代,全力支撑起苦难岁月的家度过了青黄不接的岁月。
现在日子好了,而这好日子,我们全家都认为包括父亲也承认,是母亲的一双手奋斗出来的!
女人们的手大多纤长、细嫩;男人们的手则有力、健壮。而母亲的一双手,男女合成,粗糙而温情。晚上,我半睡半醒恍惚间,经常看见煤油灯闪烁下,母亲用锥子划过头发,为我们纳鞋底。线绳缠绕在手上,绳子勒紧嵌进手心手背的痛苦,想来就鼻子酸酸的!
母亲的手,从未抹过护肤品,也没戴过任何首饰。但在我心里,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手,堪称女神的双手。这双手言传身教给我成长带来源源不断的力量。
等我工作、结婚、进城,农村家里也盖了房,条件好多了。但母亲貌似劳苦惯了总是闲不住。村里土地流转,母亲就近在菜园打工,每天一身土、半腿泥。后来农村推行垃圾集中处理,母亲又自告奋勇担任保洁员。垃圾又脏又臭,夏天苍蝇成群。可母亲一干就是五六年。
如今母亲快七十岁了,可仍然如陀螺一样忙碌,像牛一样劳作。我们都劝不住她。尤其过年或村里红白事,母亲既要张罗孝子贤孙,又组织搭台唱戏,还在后院开垦种了一分菜地。每次回家都大包小包给我们车后备厢装菜。串门的亲戚或街坊邻居也经常来割菜,有时边择菜边陪母亲唠嗑,对我笑盈盈地说:“你妈种的菜,绿油油,没农药,新鲜的很呐!”
可我的心都要疼碎了。每当看见母亲结满厚硬老茧的双手,通红肿裂,布满皱纹,黝黑蜕皮……我慌忙背过脸去,悄悄擦拭要滴落的泪水,余光中瞥见母亲轻轻拉低袖口,试图在儿子面前遮掩那满含岁月沧桑的双手。
都说母爱似水,在水则无忧。可是啊,我不敢去看母亲的手!我性子急,脾气暴,怕看清了那双粗糙、红肿、皴伤的手,忍不住泪流成河。我更不敢去触摸那双手,我不知道自己对得起母亲淋过的雨水和洒下的汗水吗?我越来越怕岁月流逝,来不及给母亲说几句暖心的话,无法再紧握母亲的一双手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