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 平
提起陆游,我们总是想起《示儿》,想起他临终时写的“家祭无忘告乃翁”;想起他跟唐婉之间剪不断、理还乱的情事;想起他当年万里觅封侯,最终只落得“胡未灭,鬓先秋,泪空流”。
一句“心在天山,身老沧洲”,把多少不得志的英雄意都诉尽了。
可是,陆游也有意气风发的壮年时期,也有“华灯纵博,雕鞍驰射”的豪举,若没有如此的靠近过理想,以后又怎会那般的灰心失意?
宋孝宗乾道八年(1172年)春天,陆游接受四川宣抚使王炎邀请,来到南郑,担任四川宣抚使公署干办公事兼检法官,经历了九个月的从军生活。
南郑在今天陕西汉中,北临汉江、南依巴山,是当时抗金的前沿。
陆游来到这里,立即将半生不得志的委屈都散尽了,他以为这一次北伐有望,而他也能大展拳脚、以身报国。
实际上陆游入蜀的经历始自夔州,乾道五年(1169年)十二月,朝廷征召已赋闲四年的陆游,任夔州通判,主管学事兼管劝课农桑。
陆游携家眷由山阴(今浙江绍兴)逆流而上,于乾道六年(1170年)十月到达任所,沿途采撷风土民情,作了《入蜀记》。夔州的自然环境让他极不适应,“顾夔虽号大府,而荒绝瘴疠,户口寡少,曾不敌中州一下郡”。
行笔至此,陆游一定也想起了杜甫在夔州作的《登高》,“风急天高猿啸哀,渚清沙白鸟飞回”,果然是一派肃杀的秋景。
然而最让陆游苦闷的是,任职蜀中并没有让他被真正启用,备战似乎只是一句空话。
直到两年后,陆游来到南郑,北伐的号角仿佛又一次吹响了。
这年秋日,陆游与同僚策马南郑,仿佛奔腾在向往的关中大地。
“等收复了长安,我们再去杜陵跑马。”陆游笑着说。
“跑马有什么趣,我要去曲江射鸭子,那可是大唐遗风,宫娥们都擅射呢。”同僚是个彻底的文人,学会骑马都费了三月之功,这会儿说射鸭子,还真是讽刺得很。
“你射鸭子?那我不得一箭就射穿了那金国狗皇帝的宫门。”
“谁不知你陆游从小就习武学剑,我们这些书呆子如今能上马已经是磨破了几层皮呢。”
二人谈笑间,登上高兴亭,望着秦岭逶迤,南山峻秀,心中生出无限豪情来。
“务观兄,南山在望,何不填词一曲,以尽今日之兴?”
“那我就用《秋波媚》为题了啊!”
“甚好,甚好。”
《秋波媚》,词牌名,又名“眼儿媚”“小阑干”“东风寒”等。南唐后主李煜《菩萨蛮》词有“眼儿暗相钩,秋波横欲流”之句,形容美女流盼的目光,可为调名的注脚。调名本意咏美女顾盼流动的目光。这里将故土隐喻为对南方顾盼的美人,陆游的确有趣。
秋到边城角声哀,烽火照高台。
秋意来到边城,声声号角哀鸣,平安烽火映照着高兴亭。高兴亭,亭名,在南郑内城西北,正对当时在金占领区的长安南山。角声,是行军打仗用的鼓角之声。而烽火,就很有意思了,周幽王“烽火戏诸侯”的故事,可以说是家喻户晓、耳熟能详。
我们都知道烽火是古代的边防措施,于高峰处建台,平日镇守士卒,遇敌则点燃烽火,白昼则举烟。
而这里的烽火是指平安烽火,即前线无事,则夜间放烟一炬。《唐六典》有载:“镇戍每日初夜,放烟一炬,谓之平安火。”陆游《辛丑正月三日雪》诗自注:“予从戎日,尝大雪中登兴元城上高兴亭,待平安火至。”
可见登高望平安火,已经成为陆游从戎岁月中的一抹亮色,望平安,又盼收复失土,让更多的百姓平安,就是陆游此时的心曲。
悲歌击筑,凭高酹酒,此兴悠哉。
击筑悲歌,在高兴亭上洒酒为祭,多么悠然快意啊!筑,是我国古代的一种击弦乐器,形似筝,有十三条弦,弦下边有柱,以竹尺击之,声音悲壮。《战国策·燕策》记载,荆轲刺秦王,太子丹易水送别,好友高渐离击筑,荆轲和而歌曰: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兮一去不复还。”
击筑似乎天然比弹琴要悲壮得多,有那种燕赵壮士的慷慨之意。
多情谁似南山月,特地暮云开。
谁能像那多情的南山月,把层层的暮云都给我推开了。词人给明月赋予了人的多情,而映射的正是词人心中对祖国山河的眷恋。为什么要把层层暮云推开呢?是为了能清楚地看到长安啊!
这里的暮云,让我想到王维的《观猎》:“回看射雕处,千里暮云平。”这首诗写的就是关中沃野,里面有渭城、新丰,这些长安故地都是陆游想要回到的地方。也让我想到李觏的《乡思》:“人言落日是天涯,望极天涯不见家。已恨碧山相阻隔,碧山还被暮云遮。”陆游反其意而用之,真的是妙笔生花。
灞桥烟柳,曲江池馆,应待人来。
既然多情的南山月,已经推开了重重暮云,词人就进一步联想到灞桥烟柳、曲江池台那些美丽的长安风物,肯定也在痴痴地等待收复关中的宋军到来。
好的景语都是情语,给风景赋予了人的感情,那风景就不再是单纯的风景,而成了读者心中别样的存在。
高兴亭、南山月、灞桥柳、曲江池,在这一夜悄悄组合成了一个瑰丽的幻境,让词人心驰神往,意气飞扬。
编辑:马杭娟
初审:张伯阳
终审:杨宇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