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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发红
《世说新语》记载，经学大师郑玄家里一婢女做错了事，郑玄有点生气，不料婢女辩解不休，郑玄便让人把她拽到泥水里罚站。不一会儿，又有一个婢女走过来，问罚站的婢女：“胡为乎泥中？”（你怎么在泥里呀？）答：“薄言往愬（诉），逢彼之怒。”（我刚争辩了两句，却碰上主人的大脾气。）两婢女对话源自《诗经·邶风》，前者索引《式微》，后者取自《柏舟》。
《式微》乃劳役怨诗。式微表示天要黑了，后指事物由兴而衰，亦有归隐之义。《柏舟》诗旨怀才不遇，另说是贵妇失宠。
再说两桩事吧，一桩事发生在郑玄之前，另一桩则紧随其后。
第一桩事：杨震上疏用诗。
东汉弘农华阴人杨震满腹经纶，他教学30年，弟子过三千，时称“关西夫子”。永宁元年（120年），杨震任司徒（后任太尉），位列三公。其时安帝乳母缘恩放恣，胡作非为，杨震便上疏安帝，建议“速出阿母”。杨震一口气用了四处诗典，来描绘舍私情安邦国的境况，即：
野无《鹤鸣》之叹，朝无《小明》之悔，《大东》不兴于今，劳止不怨于下。这当中，有书名号的三处诗题取自《诗经·小雅》，没有书名号的“劳止”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民劳》。《鹤鸣》是一首招隐诗，“他山之石，可以攻玉”便源自此诗。《小明》写小官员奔波在外，心有怨尤。《大东》是周朝初年东方诸侯国怨刺周室的诗。周人依距离都城镐京（今西安市）远近来区分大小，远为“大”，近为“小”。此处“大东”代指东汉辖属的各路诸侯或边远地区。《民劳》是召虎（又叫召伯，后称召穆公）“大谏”厉王的谏诗，开篇即言：“民亦劳止，汔可小康。惠此中国，以绥四方。”这是说，百姓苦于徭役，乞求在家休息。只要京畿稳定，四方诸侯无忧。但厉王不听。后来国人暴动，不仅驱逐了厉王，还要斩草除根。危急之时，召虎“掉包”，他牺牲自己的儿子而保护了厉王之子（即后来的周宣王），这要比春秋程婴救孤（赵氏孤儿）的故事大约早了250年。
杨震憧憬的局面是：久居山野的名流隐士纷纷入朝为官，再也没有叹息之声；群臣百官用心谋划，恪尽职守，不再因奔忙而悔恨；对诸侯国横征暴敛的现象已然消亡，大家和睦相处；百姓安居乐业，天下稳如磐石。
第二桩事：曹植进表用诗。杨震玄孙、三国名士杨修乃曹植幕僚，后被曹操所杀。曹植曾向杨修写信，坦陈其志：“勠力上国，流惠下民，建永世之业，流金石之功。”但曹植命运多舛。失宠于父，构陷于兄，见疑于侄，加上他“任性而行”，一生都被边缘化。曹植境遇，让人唏嘘，但他矢志不渝。太和五年（231年），曹植向魏明帝曹叡进呈《求通亲亲表》，其中有几句话与杨震上疏如出一辙，这便是：远慕《鹿鸣》君臣之宴，中咏《棠棣》匪他之诫，下思《伐木》友生之义，终怀《蓼莪》罔极之哀。又是四处用典，均出自《诗经·小雅》。《鹿鸣》是一首著名的宴饮诗。“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蒿。我有嘉宾，德音孔昭。”大意是，鹿儿呦呦叫，野地吃蒿草。我有嘉宾来，德高美名扬。曹植抚今追昔，渴望魏明帝能够接见他。《棠棣》也写成《常棣》。棠棣即棠梨树。该诗主题是“凡今之人，莫如兄弟”，著名诗句还有“兄弟阋于墙，外御其务（侮）”等。曹植与魏文帝曹丕乃同胞兄弟，实在是打断骨头连着筋。现在是曹丕之子、他的侄儿继位，此时言及此诗，似有“不看僧面看佛面”之意。《伐木》是一首宴享亲友故旧的诗。“嘤其鸣矣，求其友声”出自该诗，比喻寻求志同道合的朋友。《蓼莪》诗感伤父母不在而大恩难报。“蓼莪”指一种长得又高又大的草，这种草丛生相连，俗称抱娘蒿。代表诗句有“哀哀父母，生我劬劳”“欲报之德，昊天罔极”。劬劳指劳苦过度，罔极指没有边际。如此，曹植进表的这几句话可直译为：往远处说，我向往《鹿鸣》诗中的君臣宴会，其乐融融；往近处说，我常被《棠棣》所述的手足之情所感动；如今思量，《伐木》确让我悟到亲友故旧的情义和力量；唉，我终是心怀亲亲之情，哀伤于《蓼莪》之父母大恩却难以回报（曹植母亲去世不久），不住泪如泉涌。
汉安帝未采纳杨震意见，魏明帝未让曹植复出，但历史的星空却给了“关西夫子”杨震和“才高八斗”曹植各自显赫的位置，尤其是他们的文字，包括这些疏表，伴随着《诗经》的传唱而经久不衰。
编辑：马杭娟
初审：张伯阳
终审：杨宇龙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