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立乾
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中秋节前,父亲忽然病了,卧炕不起,姑姑闻讯火急火燎地从城里赶回来。
那几日,恼人的秋雨一直下个不停,天气一天比一天凉。父亲躺在破旧的土炕上,气喘吁吁,咳嗽不止。
姑姑坐在炕沿上,望着身体虚弱的父亲,只抹眼泪。姑姑说:“哥,你这病不轻呢,还是去县里的医院看看吧,我让孝民找个人。”孝民是我姑父,人际关系比较广。父亲咳嗽了几声,弱声说道:“没事的,能扛过去,老天爷实在要收我,那也是我的命。”
姑姑劝不动父亲,临走时,留下十元钱和一包用黄纸包着的糕点。
母亲小心翼翼地打开捆糕点的纸绳,看到十块整整齐齐白里透红的水晶饼。她拿出一块,闻了闻,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。掰开一块,说:“哎呦!红糖五仁馅的。”她递给父亲:“你爱吃的!”父亲看都没看说:“我吃不下去,给两个娃吃吧!”说完,侧躺给母亲一个瘦弱的脊背。
母亲犹豫了一下,说:“尝一个吧!不少呢!”父亲回过头,倔强而生硬地说:“说了我不吃,你咋听不懂话呢!”
母亲没再反驳,将掰开的水晶饼给我和妹妹一人一半。
这是我第一次吃水晶饼,真的好香好甜啊!
剩下的九块水晶饼,母亲锁进了箱子。没人的时候,我和妹妹偷偷趴在木箱上,闻着箱子里水晶饼香甜的味道,期盼着母亲将它拿出来,再分给我们吃。
第二日,天晴了。父亲的身体似乎有些好转,能下炕了。他打开箱子,拿出两块水晶饼,给了我和妹妹一人一块。又将一块水晶饼扣在碗下,说是留给母亲吃的。剩下的几块,他重新包好,拿去了老屋,老屋住着婆。
母亲从地里回来,看到碗下的水晶饼。闻了闻,便一分为二,递给了我和妹妹。
母亲得知父亲去老屋了,没说什么,添水、生火,屋子里随即响起风箱叭啦叭啦的声音。
天擦黑时,婆来了。
手里拿着那包水晶饼。婆说姑姑给她拿了一包,还说她不爱吃,留下两块尝尝就行,让我们一人一块把剩下的四块吃了。临走时还对母亲说:“老大家的,赶紧吃了,再不吃,发霉就吃不成了!”临出门回头又叮嘱道:“记着,赶紧吃了,霉了就可惜了。”
望着婆颤巍巍的背影,母亲欲言又止,轻声叹了口气。
第二日上学,堂弟对我说,婆那里有水晶饼,可好吃了。
我回来对母亲说了,母亲听后怔了一下。父亲吧嗒着老旱烟没说话,稍后磕了烟锅里的烟渣,起身提着剩下的四只水晶饼又去了老屋。
两天后,堂弟说婆叫我和妹妹。婆看见我们,慈祥地笑了,将水晶饼分给了我们兄妹四人。
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,婆笑眯眯地瞅着,一脸满足。她疼爱地说:“真是四只小馋猫!”
那年冬天,天气特别冷,也好像漫长了许多。父亲终没能扛过病魔,腊月里还是走了。那天,婆给父亲的手里塞了一枚老铜钱,说:“儿啊,你从小就爱吃甜食,到了那边,别再舍不得了!”说着,干涩的眼里滴下一串串浑浊的泪珠。
编辑:马杭娟
初审:雷沛
终审:宋振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