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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铤
看最新一季美食纪录片《老广的味道》，有一处讲述一位瑶族乡厨，为丰收节大菜卤猪头做准备。乡厨姐姐说，猪头要到位，至少得卤三个小时。
便想起了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一顿猪头，那是大宋年间，山东省清河县西门大官人家几位小妾的晚宴。
那一日，也是正月里，西门大官人贺节不在家，正室吴月娘回娘家去了。潘金莲、孟玉楼和李瓶儿三个人在房里下棋——寒冷冬日，美人聚在一起下棋，原是一幅标准的仕女图。但，《金瓶梅》不是《红楼梦》那样雅致的才子佳人小说，紧跟着的一句话，就暴露了它市井的一面：
富婆孟玉楼问：“咱们今日赌什么好？”
这句话分明是针对人设是蠢笨富婆的李瓶儿——以潘金莲和孟玉楼的聪明，李瓶儿的这盘棋，必输无疑。
听了好姐妹的问题，聪明伶俐但手头颇紧的潘金莲立马提议：“赌五钱银子东道，三钱银子买金华酒儿，那二钱买个猪头来，教来旺媳妇子烧猪头咱们吃。说他会烧的好猪头，只用一根柴禾儿，烧的稀烂。”
贵族家庭的小姐夫人下棋断断是不会赌钱，更不会拿猪头肉做下酒菜。这美人，不是官家小姐，而是商人之妇，虽然有点粗俗，却委实鲜活。
这才是《金瓶梅》可爱之处。
冬日里的金华酒和烧猪头，可比荣国府大观园里那没有茄子味道的烧茄子，一两银子一个的鸽子蛋，吸引人多了。
细心的孟玉楼故意问：“大姐姐不在家，却怎的计较？”
孟玉楼和潘金莲关系一向要好，两个人都聪明伶俐，但是孟玉楼的聪明更内敛更周全，所以她才会想到自己几个人吃小灶，如何给吝啬的大房交代……
可潘金莲心大。
只说：“存下一分儿，送在他屋里，也是一般。”
这一场棋，李瓶儿果然输了。
本来，按照潘金莲的设想，三个人在孟玉楼那儿吃。但是，细心的孟玉楼又提出了一个问题：“在后边，李娇儿、孙雪娥两个看着，是请他不请他？”
你看看，猪头还没吃到嘴，同样是伶俐人，潘金莲的粗和孟玉楼的细，其他妻妾小心眼，都体现出来了。
这个时候，文学史上最诱人的猪头，终于呈现在我们眼前：
“起到大厨灶里，舀了一锅水，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，只用的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，用一大碗油酱，并茴香大料，拌的停当，上下锡古子扣定。那消一个时辰，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，香喷喷五味俱全。”
更妙之处在于，因为几位美人是山东人，也就是某位沪上名流嘴里吃啥都要配大蒜的北方大妞，这颗香喷喷的猪头是随着蒜一起端上来的。
别说林妹妹，连向以泼辣出名的王熙凤，我也无法想象她一口蒜来一口肉……
话说，炮制这颗猪头的，是来旺媳妇宋蕙莲。这姑娘，原本也叫金莲，吴月娘嫌和潘金莲重名了，不好称呼，改名慧莲——过去做奴才的，连叫什么名字，都没有自主权。想想宝玉房里的小红，原本叫红玉，因为重了主子的大名，也被改了名字。
宋蕙莲“性明敏，善机变，会装饰”。但是，西门大官人瞧不上她的品位。“怎的红袄配着紫裙子，怪模怪样？”
虽然穿衣打扮的品位不高，但是她的厨艺，可是真没得说。毕竟，在嫁给来旺之前，她的前夫是一个厨子。她的厨艺，大概也就是跟他学的。
看起来，这顿猪头，制作难度不大，最考究的，其实是耐心。“锡古子”，大概是当时的高压锅，“一个时辰”，也就是两个小时；只用一根“长柴禾”，说明是小火慢炖。这期间，灶头大概是离不开人的。因为柴火是不稳定的，唯有人不离灶地看着，随时调整，才能发挥出神入化的烹饪技巧。
现代科学进步了，有各种各样的炉具炊具，但是这顿一根柴火两个小时炖出来的猪头，永远活在字里行间，活在馋鬼的心中。
编辑：周佳
初审：张伯阳
终审：夏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