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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铤
早春时节，不能不说说郭熙。
因为他的《早春图》，是国宝级的画作。
郭熙，北宋画家，河南人，生卒年不详。
作为宋神宗最爱的画家，作为一个没有科举经历的草民，他何时入京，何时受到当朝圣上的眷顾，记载不多。
郭熙的儿子郭思，也是科举入仕的正经读书人，将父亲的绘画理论编纂成集时，介绍父亲履历，说“神宗即位后，庚申年二月九日，富相判河阳，奉中旨津遣上京。”
神宗朝的庚申年是1080年，富相也就是富弼曾两次出判河阳军，但都不是庚申年，可见郭思记载有误。
在上京前，郭熙的经历如何？
记载寥寥。
郭思说父亲“家世无画学，盖天性得之。少从道家之学，吐故纳新，本游方外。”是说郭熙的画艺并非源自家学，是他的天性使然；少年时受道家影响，思想新颖，游历广泛。
郭思好朋友，中大夫、翰林学士兼修国史河南人许光凝说郭熙“生有异性，才爽过人。事亲孝，居家睦。处乡里立节尚气，重然诺，不妄交游。喜泉石，安畎亩，不学而小笔精绝，为朋旧求讨，遂寖有名。既壮，公卿交召，日不暇给。”前边都是些夸赞长辈的套话，只有后边一句“既壮，公卿交召”，为郭熙上京的缘由提供了一条线索：靠画出名后，认识了权贵。大概就是得贵人相助，介绍给宋神宗。
郭熙是一位毋庸置疑的出色画家。
神宗爱他的画，曾“一殿专皆熙作”。
但是皇帝对一位画家的喜爱，很多时候，并非仅仅因为艺术才华。
神宗即位后不久，就启用王安石，开始了雄心勃勃的变法。
《早春图》就是创造于这一期间。
《早春图》局部
关于山水画，郭熙曾经说过“大山堂堂为众山之主，所以分布以次冈阜林整，为远近大小之宗主也。其象若大君赫然当阳，而百辟奔走朝会……长松亭亭为众木之表，所以分布以次藤萝草木，为振擊依附之师帅也。其势若君子轩然得时，而众小人为之役使，无凭陵愁挫之态也”——在他的山水画布局理念中，大山是皇帝，群山是群臣，用自然界的井然有序规范君臣结构。而《早春图》的布局，就很好地体现了这种理念。
画中耸入天际的那座大山，无疑代表唯我独尊的神宗。而让郭熙超脱一般宫廷画家之处，在于他对细节的处理。
大山之下，是潺潺溪流。有打鱼的父子，有挑着鱼篓的渔妇。山路逶迤，三两行人，踏歌而上。山下的船夫，抬头仰望着大山。而大山，如天地之骨，正是郭熙念念不忘的“主”，是给了他荣华富贵的神宗。
这些看起来日常的画面温馨又昂扬向上。一家渔民的日常生活似乎和大山没有什么关系，但幸福安乐的百姓，正是对贤明君主的最大肯定。
这不着痕迹的彩虹屁，神宗怎能不爱？
遗憾的是，神宗38岁就去世了。
他之后的哲宗，对变法不热衷，对郭熙也不热衷。
郭熙逐渐从宫廷的中心远离，但他并未像受神宗宠爱的变法派一样，在神宗死后被复辟的保守派打压。事实上，他的赞赏者之一，正是在变法派打压下一再遭受贬谪的苏轼。
多年后，苏轼看到郭熙的《秋山平远》，写下了：“目尽孤鸿落照边，遥知风雨不同川。此间有句无人见，送与襄阳孟浩然。”苏辙也写下了“乱山无尽水远边，田舍渔家共一川。行遍江南识天巧，临窗开卷两茫然。”即使没有机会观赏《秋山平远》，我们依然可以从苏氏兄弟的文字中，领略此画的风采……
但是苏轼自己，一生跌宕起伏。他的欣赏，保不了郭熙的画。
很多年后，和郭熙之子郭思一样以画论传世的邓椿在他的《画继》中记载了这样一个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：
他爷爷有一所御赐的大宅子，他爹负责装修时，一日去监工，看见装修工人用一幅旧山水画擦桌子，拿来一看，见是郭熙旧作。追问半天，发现是内库的废弃品。他爹感慨道，当年神宗多爱郭熙啊，一整个殿里都是他的画。可惜后来的皇帝即位后，殿里的画全换成了古画，而郭熙的作品，全部打回仓库。他爹识货，赶紧启奏当今圣上，恳求把郭熙的画赐给自己。所以，他们家的宅子里挂的全是郭熙的画。
这些画作里有没有《早春图》，邓椿没提。但是今日的《早春图》诸多收藏在钤印里，有一方“明昌御览”，那是金章宗完颜璟的收藏玺印。也就是说，这幅画是金人在汴京掳掠的战利品之一。
顺口说一下，北宋灭亡的标志是靖康之耻中徽钦二宗被金人掠走。而把郭熙画作赏赐给邓椿父亲的，正是徽宗。
从艺术史的角度说，邓椿的父亲邓雍也算是为艺术品的保存与传播作出贡献的人。
可是，历史上，他们邓家人的名声都不大好。
邓氏一族，四代高官。而这一切荣华的源头，是从邓椿的曾祖父邓绾开始。“其辞盖媚王安石。又贻以书颂，极其佞谀。”——靠拍王安石马屁上位。他攀缘权贵的丑态，让汴京的四川同乡“皆笑且骂”，而他也留下了一句形容厚颜无耻的千古名言：“笑骂从汝，好官须我为之。”到了他的儿子邓洵武，又靠攀附奸相蔡京上位。政和六年，也就是1116年，在蔡京的助力下，徽宗任命邓洵武为枢密使，并在皇宫外龙津桥侧赐下宅第。而邓洵武的儿子邓雍也借父亲恩荫之力仕宦侍郎。《宋史》对邓氏一族盖棺定论：“邓氏自绾以来，世济其奸。”
靠一双慧眼，识别出装修工人手中的抹布是大师之作，那个瞬间，邓雍一定很骄傲。但就在被赐宅后十一年，北宋灭亡。
那皇宫旁的御赐豪宅，那豪宅内的大师之作，都在国家灭亡之际，灰飞烟灭。
编辑：周佳
初审：徐磊
终审：宋振峰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