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鹏
晨光漫过纱帘时,她正踮脚擦拭老相框上的薄灰。玻璃下那张婚纱照略显青涩,面庞被岁月浸得暗淡,衣角上仿佛还凝着三十年前油墨的残香——那是我们被红绳拴着初见的春日,她攥着一叠打印纸站在打印部的油印机前推滚子,眼睫垂落如檐角将化的雪。如今她鬓角的银丝已漫过当年乌发,而我的掌纹里,仍蜿蜒着她印刷时渗出的油墨。
二十五年前的廉价出租屋,那是间旧瓦房。雨季来时,瓦缝里便淌出“银线”,她把搪瓷盆摆成一排,叮叮咚咚的乐音里,我们裹着霉味的棉被数更漏。有一夜暴雨冲垮了隔壁土墙,泥浆漫过门槛,她竟伏在我肩头笑:“这屋子倒像被猫挠破的荷包蛋。”我望着她睫毛上凝的水晶,忽然听见时光裂帛的轻响——原来困顿里开出的花,是裹着泥浆的琥珀,比春日的桃花更灼灼其华。
二十年前的旧单元楼,下水管是只倔强的蝉。每逢年关便爆裂嘶鸣,喷涌的水柱将厨房浇成冰窟。那年除夕,我裹着褪色的军大衣抢修,冻僵的手指在铁管上敲出《步步高》的调子。她举着手电筒,光束里浮尘如星子坠落,忽然哼起走调的《夫妻双双把家还》,呵出的白雾与水汽缠绵成纱。后来儿子问起,她总说:“你爸当年修水管的样子,比电影里的英雄还俊。”可那夜我分明看见,她把冻伤膏悄悄抹在我手背,自己却在铁炉子边焐了半宿。
二十年前的飘窗,是她丈量光阴的尺。她总说等攒够钱就换大房子,给儿子专门弄一间书房。我笑她痴,她却把存钱罐藏在电视机后,硬币相撞的脆响比檐角风铃更清越。有次她举着楼盘宣传册冲进厨房,油星溅在“商品房”三个字上,竟晕染成金箔般的纹路。我才惊觉,这个总念叨“小家自在”的女人,早已把孩子的未来绣进皱纹深处——每道沟壑里都藏着星子,每粒茧都是未拆封的月光。
十年前签下新单元,按揭那日,她站在毛坯房中央,指尖抚过水泥墙的砂砾:“等儿子成家了,咱们就搬去老房子。”可前年在省城看房时,她攥着宣传册的手在抖,纸页上的“地铁口”被洇出水痕。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她抱着高烧的儿子在漏雨的瓦房里踱步,哼唱的童谣与雨声共振,叮当作响成一首别样的摇篮曲。
编辑:马杭娟
初审:董智勇
终审:宋振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