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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 钱谷 洗桐图
师铤
前几日清理手机相册，看到些许前两年下江南的浮光掠影，有一张地铁站名的特写，硕大的“云林”二字，极为醒目。
云林是倪瓒的号，倪瓒是无锡人，在无锡，“云林”二字出现的频率，大概相当于渭南的“乐天”。
倪瓒是我男神沈周的男神。
沈周一生都在学倪瓒。他画了很多仿倪瓒山水，但是总也学不像。王世贞说：“（沈周）于诸体无不擅长，独倪云林笔力太过。”沈周自己也说：“倪迂标致令人想，步托邯郸转谬途。笔踪要是存苍润，墨法还须入有无。”说到底，两个人的境遇和性格，都差异太多。倪瓒少壮安逸，年老落魄，自言“昔日挥金豪侠，今日苦行头陀”，加上生逢元末乱世，这样的际遇下，他的性格更为清冷高洁。倪瓒的画，最大的特点就是空疏，每每赏之，总会被这象外之美震撼。而沈周一生顺遂，即使晚年家道中落，性格终归是天真烂漫、豁达通透的。这一切不同，在两位画家付诸笔端后，自是迥异。毕竟，画由心生，沈周再爱倪瓒，笔法再高超，临形容易，临意难。
倪瓒的画，在文人画这个领域，是空前绝后的。董其昌说，他年轻时，收藏家项元汴曾对他说，黄公望、王蒙的画还能临摹，倪瓒的画是不能仿的，“一笔之误，不复可改”，当时他不明白前辈的意思，到了晚年才有所理会。他说，仿了一遍云林画，感到“十指皆仙”。
在中国绘画史上，倪瓒是一位特殊的人物，他的画是逸品的代名词。自他去世一直到清末的五百多年时间里，“世以有无云林画论清俗”，绝不是一句虚话。
清代恽南田说：“寂寞无可奈何之境，最宜入想。”他用“寂寞”二字来评论倪瓒的画。认为倪瓒的画无与伦比，“真寂寞之境，再着一点便俗”。
倪瓒的画，结构简单，最著名的便是“一河两岸”，没有人烟，放眼望去，满纸只剩寂寥。传说国画系要是赶不及交临摹作业，匆匆而就应付老师的，一般都仿倪瓒。
因为简单。
但是，从老师到学生，都知道那只是应付差事。
除了画，倪瓒最出名的，便是他的洁癖。
沈周对偶像的称呼是“倪迂”，那是因为倪瓒以“迂”著称。
明代顾元庆将他收集到关于倪瓒的坊间传闻汇成《云林遗事》一书，现在流传甚广的倪瓒轶事，大都出自此书。
比方说倪瓒留客在家住宿，他怕客人不爱干净，几次起夜观察。夜里忽然听到一声咳嗽，于是整夜无眠。次日一早，他就叫童子去客人的房间里找客人吐的痰。童子找不到，又怕挨打，于是撒谎窗外的梧桐叶上有痰迹，倪瓒便立刻让人剪下那片梧桐叶，扔到十里之外。
寓居苏州光福山时，倪瓒每日令童子入山担两桶七宝泉水，因担心后桶之水为前桶所污，故以前桶煎茶，后桶洗脚。
这些故事中，最著名的，便是“云林洗桐”：
倪瓒庭院前养有梧桐奇石，每天派人挑水清洗。等到满庭苔藓时，人都不能进去踩踏。有了落叶，就让童子用缀有针头的木杖小心挑出。
这故事有多出名呢？
现在中国画的固定题材中，就有“云林洗桐”。
倪瓒一生，名啊字啊号啊，用了很多。后人称他，正规一点的，是云林；随性一点的，是倪迂。有意思的是，以洁癖著名的他，曾经有一段时间自称“懒瓒”。但，您可是洁癖啊！还是官方认证的洁癖：
《明史·倪瓒传》有记：“为人有洁癖，盥濯水不离手，俗客造庐，比去，必洗涤其处。”——爱洗手。有“俗客”来家，都要把别人呆过的地方洗干净。
话说，《明史》对倪瓒的记录不算多，但花了大量篇幅描述他的书斋清閟：
所居有阁曰清閟，幽回绝尘，藏书数千卷，皆手自勘定，古鼎法书，名琴奇画，陈列左右，四时卉木，萦绕其外，高木修簋，蔚然深秀，故自号云林居士，时与客觞咏其中。
倪瓒是元末时人，到了明末，另一位性格怪僻的前富家公子张岱，建了一座梅花书屋，书屋旁栽一大堆牡丹、海棠、梅花、茶花，“非高流佳客，不得辄入。慕倪迂清閟，又以‘云林秘阁’名之。”
倪瓒曾为好友陈惟寅画一幅《竹枝图》，并自题：“老懒无悰，笔老手倦，画止乎此，倘不合意，千万勿罪。懒瓒。”——我就画到这里了，我只能画成这样了。
如此冷静的自我认知，也是一种绝对忠于自我的高尚。
愿我们每一个人，都能忠实于自己。
编辑：任瑞
初审：张伯阳
终审：夏莲
